无名之毒,当病毒没有名字时,人类如何面对恐惧?
2020年初,一种神秘的肺炎在中国武汉悄然蔓延,最初,它没有名字,只有一系列令人不安的症状:高烧不退、肺部出现毛玻璃样阴影、呼吸困难,医生们称之为"不明原因肺炎",这个模糊的称谓背后,是医学面对未知时的诚实与无力,在病毒获得"新型冠状病毒"这一临时名称前,在它被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命名为"SARS-CoV-2"前,在它引起的疾病被称作"COVID-19"前,人类经历了一段特殊的认知空白期——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敌人。
名字从来不只是符号,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词与物》中指出,命名是一种权力,是将混沌世界秩序化的基本方式,当一种新病毒出现而未获命名时,它就像黑暗森林中的未知生物,激发着人类最原始的恐惧,2019年12月底至2020年1月初的那几周,全球公共卫生系统就处于这种奇特状态:我们明确知道威胁存在,却无法准确指称它,这种命名的滞后实际上反映了科学认知的必然过程——从发现异常病例,到分离病原体,到基因测序确认其新颖性,再到国际社会就命名达成共识,每一步都需要时间。
在病毒没有正式名称的真空期,各种非正式称谓自然填补了空白,社交媒体上出现了"武汉肺炎"、"中国病毒"等带有地域标签的称呼,这些名称很快被政治化和污名化,历史告诉我们,以地名命名疾病总会导致不必要的歧视——"西班牙流感"实际上可能起源于美国堪萨斯州;"中东呼吸综合征"的称呼给中东地区带来了不合理的污名,世界卫生组织2015年就发布了新型人类传染病命名指南,明确指出应避免使用地理位置、人名、动物或食物名称以及可能引发恐慌的术语如"致命"、"未知"等,这种命名伦理背后,是对疾病去政治化、促进国际合作抗疫的深刻考量。
病毒命名的科学过程本身就是一部微观科学史,2020年1月7日,中国科学家成功分离出一种新型冠状病毒;1月12日,世界卫生组织将其暂时命名为"2019-nCoV";2月11日,国际病毒分类委员会将其正式命名为"SARS-CoV-2",强调其与2003年SARS病毒的遗传关联;同日,世卫组织将引起的疾病命名为"COVID-19",quot;CO"代表冠状(corona),"VI"代表病毒(virus),"D"代表疾病(disease),"19"代表首次发现的年份,这一命名既避免了地域污名,又包含了关键科学信息,体现了全球科学共同体的专业精神。
没有名字的病毒在人类集体心理中投下的阴影尤为深重,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在《风险社会》中指出,现代社会最大的恐惧来自于那些"不可见、不可知、无法命名"的威胁,当媒体反复报道"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而不给出确切名称时,公众的焦虑感会几何级数增长,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类对命名的事物和未命名的事物有着完全不同的恐惧阈值——知道怪物叫"哥斯拉"比面对"某种巨大生物"要少许多焦虑,2020年1月至2月间全球范围内对亚裔的歧视行为激增,部分原因正是这种对"无名之毒"的恐慌寻找替罪羊的心理机制。
病毒命名也折射出不同文化对疾病认知的差异,在中文语境下,"冠状病毒"这一名称因其"冠状"(王冠)的联想甚至带有某种诡异的美感;而在西班牙语中,"corona"直接让人联想到啤酒品牌,引发了短暂的黑色幽默,日本初期将COVID-19称为"新型コロナウイルス感染症",后来简化为"コロナ禍"(新冠祸),这个"祸"字承载了深厚的文化意涵,让人联想到古代典籍中的天灾人祸,这些语言差异不仅仅是翻译问题,更反映了不同社会对同一威胁的认知框架。
当病毒没有名字时,谣言便有了滋生的沃土,2020年初,关于这种"无名病毒"的各种阴谋论在社交平台疯传:有人说它是实验室制造的生物武器,有人说它是5G辐射导致的,还有人说它根本不存在只是政府控制人口的手段,信息流行病学家发现,信息真空期往往是谣言传播的高峰期——人类大脑厌恶不确定性,宁愿接受错误的解释也不愿忍受没有解释的状态,正式的科学命名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认知锚定"作用,为公众讨论提供了共同参照点。
病毒命名的政治博弈同样耐人寻味,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坚持使用"中国病毒"的说法,引发了关于种族主义与科学命名的激烈辩论,一些国家媒体刻意使用模糊称谓淡化疫情严重性,而另一些国家则通过命名强调病毒的境外来源,法国哲学家布鲁诺·拉图尔曾说:"科学事实是社会建构的产物",病毒命名过程中的各种争议完美诠释了这一点——即使是最客观的科学命名,也无法完全脱离政治社会语境。
从更宏大的历史视角看,人类与病原体的命名斗争贯穿了整个文明史,14世纪的黑死病最初被称为"大瘟疫"或"大死亡";19世纪的霍乱源自希腊语"χολέρα"(胆汁流动);1918年大流感因为西班牙媒体最先广泛报道而被误称为"西班牙流感",每一次命名都反映了当时的科学认知水平和社会心理状态,COVID-19的命名史将成为未来流行病学研究的重要案例,展示21世纪全球社会如何应对新型生物威胁。
当病毒没有名字时,人类面对的不仅是一个微生物学难题,更是一面映照自身认知局限的镜子,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存在之家",我们通过命名使事物进入认知领域,那段短暂的命名真空期暴露了现代社会面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的脆弱性——我们的科学技术足以在几天内完成病毒基因测序,却需要数周时间才能就一个名称达成共识;我们的全球通讯网络可以瞬间传播疫情消息,却难以阻止错误信息的病毒式扩散。
"SARS-CoV-2"和"COVID-19"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词,但这段命名史留给我们的启示远未过时,下一次新型病原体出现时,我们能否更快地给它一个科学、中立的名称?我们能否避免将疾病政治化、地域化?我们能否在命名过程中既尊重科学事实又考虑社会影响?这些问题将决定人类是否真正从这次疫情中汲取了教训。
无名之毒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致命性,而在于它揭示了人类认知系统的缺陷——我们总是急于给威胁贴标签,却很少反思标签背后的偏见;我们追求命名的确定性,却常常忽视命名的伦理维度,或许,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无名之毒",我们最需要的不是更快的命名流程,而是一种接受不确定性的智慧,一种在混沌中保持理性与同理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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